一连几天，所住小区，深夜闻得杜鹃啼鸣。这是著名的四声杜鹃，叫声极具节奏感，在杜鹃家族中也最富有魅力，很多文学作品中都用拟人的手法，说特别像“割麦播谷”或是“插禾布谷”，似乎是在催促农人们收麦种秋。但是，用我们老家保定完县山区的方言描述，像是在说“老头儿发齁”，这虽然没有了物候的价值，但却更为准确，十分有趣。初夏雨后的清爽之夜，听到这样清丽婉转的杜鹃鸣声，别有一番韵致，要是在古代，会引起不知多少文人墨客的遐思和联想，又不知会赋予它多少美好的故事和传说！听着这忽远忽近的声音，不禁想起南宋诗人陆游的一首词《鹊桥仙·夜闻杜鹃》，而低声吟味着：
“茅檐人静，蓬窗灯暗，春晚连江风雨。林莺巢燕总无声，但月夜、常啼杜宇。 催成清泪，惊残孤梦，又拣深枝飞去。故山犹自不堪听，况半世、飘然羁旅。”
这首寄慨遥深的《鹊桥仙》，是陆游到成都之后，羁旅异乡，感同身受的借物寓言之作。南宋孝宗乾道七年(公元1171年)初，陆游在南郑(今陕西省汉中市)做四川宣扶使王炎的幕僚，积极参与抗金斗争，战绩显著。正当长安收复在即之时，朝廷内部的主和派却把王炎上调枢密院担任枢密使，陆游也被调任成都府路安抚司参议官，离开抗金前线。他胸怀一腔愤懑，悄然骑驴入川。这对于一生至死不渝的爱国诗人来说，真可谓壮志未酬、报国无门。到任后，一个暮春的风雨不眠之夜，愁闷无穷、起伴孤灯的陆游，听到这蜀地杜鹃貌似悲切的不住啼鸣，感慨万千，更联想起自己苍茫的身世和半生羁旅，禁不住流下两行清泪，诗人那颗拳拳的赤子之心，都随着金瓯待补般的山河而快要破碎了！
杜鹃，俗称布谷鸟，又称作子嶲、子规、鶗鴂、催归、杜宇、谢豹等等，据说竟然至少有四五十个别名，常见于古人的诗词文赋中，多年来一直想写篇文章考证一下，一直在搜集材料。可是等收集的差不多了，发现已经有人写过并发表，欣然拜读后，自己这个小计划也就随之放弃。杜鹃不光名称多，相关的故事和传说也多。在巴蜀神话中，古蜀王杜宇(也就是望帝)因被迫禅位于臣子，自己隐居山林，日夜思念故国，死后化为杜鹃。人们根据这个凄凉的故事，由杜鹃嘴角的红色联想到“杜鹃啼血”，从杜鹃的叫声联想到“何不归去”，于是古诗中的杜鹃往往与哀伤、思归、凄凉联系在一起。不过，这仅仅是文学艺术，真实的情况并非如此。杜鹃此时此刻深夜啼鸣，其实是雄杜鹃在宣誓自己的领地，并驱赶其他雄杜鹃，同时吸引雌杜鹃，因为现在已经到了杜鹃的繁殖季节。
在我国北方地区，杜鹃为夏候鸟，每年四、五月份从热带、亚热带地区迁来，九、十月份离去。四声杜鹃在保定市内各个小区中的主要寄宿主是灰喜鹊，在繁殖季节，雌雄杜鹃缠绵悱恻过后，雌杜鹃趁喜鹊妈妈不在，把自己的卵匆匆产在喜鹊窝中。千百万年的进化，杜鹃卵比其他任何鸟类的卵孵化时间都要短，被喜鹊妈妈孵化出的小杜鹃，利用妈妈外出觅食的空当，本能地把喜鹊妈妈所产的尚未孵化出幼鸟的卵，一个个从巢中抛下，然后喜鹊爸爸和妈妈只好懵懵懂懂的捉虫子，专心喂养自己孵化的这个无从识别的“寄生子”，直到羽翼丰满，无情地飞走，继续延续造化所赋予的这种勾当。这从人文角度看来，当然是令人所不齿的。但是从自然界角度看，杜鹃这种寄巢生子的繁衍方式，正如同它的数十个名称，恰恰是物种多样性的一种俊彩纷呈的体现。
不过，杜鹃的这种生理性啼鸣，却赋予了重要的物候学价值，聪明智慧的劳动人民，经过长期的观察和经验积累，得出了根据布谷鸟的叫声而来的“布谷布谷，收麦种谷”，还有所谓“子夜杜鹃啼，来日晒干泥”等谚语。一连几天的杜鹃深夜啼鸣，前几天果然日日放晴；中间有一天没有听到杜鹃的啼鸣，第二天真的是小雨淅淅沥沥！
吟罢陆游那婉约的词篇，开启轩窗，垂下竹帘，在灯下读书，清风时时拂面，多了些许凉爽；直到凌晨，没有听到杜鹃啼鸣，失去了几分诗意，想必明天又该是阴雨绵绵吧。
2020年5月22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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