读完一位朋友写的他们村聋哑人的文章，感同身受，不禁想起了我生命中同样遇到的残疾人——我们村的一位“哑巴老爷”。
按照山区的习惯，我们老家所称呼的“老爷”，是对曾祖父辈儿的专属尊称，和平原片所称呼的“老太爷”是一个意思。我说的这位“哑巴老爷”，名叫“卯儿”，是我爷爷的远房叔叔辈，但年龄比我爷爷奶奶小。爷爷奶奶每次谈起他，都尊称之为“哑巴叔儿”，爸爸他们则当面管他叫“卯儿爷”，背地里称呼“哑巴爷”。这位哑巴老爷在家排行老二，他为人忠厚，本份，勤劳，只是因为天生残疾的缘故，一生未婚。
从记事起，每逢回老家，来到街上，都会遇到这位哑巴老爷。他个子不高，身材精瘦，头发稀疏，长着络腮胡子，两只眼睛红红的，乍看上去有些吓人。哑巴老爷家紧邻街心，因为他性格开朗，所以很爱凑热闹，也特别爱开玩笑。大概是没有成家的缘故，他很待见小孩子，尤其是见了我，肯定要把我拦住，逗我好大一会儿。那时候我年龄小，也不懂事，每每遇见他老人家，都感觉怪怪的，甚至有点害怕，后来干脆大老远的躲着他。长大后，渐渐发现，这位哑巴老爷并没有任何恶意，只是非常喜欢我，大概也因为爸爸妈妈在县城工作，他老人家的热情更包含高看之意。
爷爷奶奶对这位远房的残疾族叔，从来没有任何嫌弃，无论当着他老人家的面儿还是在背后，都非常尊敬。受爷爷奶奶影响，我也开始尝试和他老人家接近，主动和他攀谈，慢慢地，才明白人们常说的“十聋九哑”，他老人家天生失聪，根本听不见我说什么，只能借助肢体语言进行交流。有一次，我骑自行车回老家，刚入村口，哑巴老爷很远就看到了我，开始手舞足蹈。我骑到当街，赶紧翻身下车，主动上前给他老人家作了个揖。没想到，这个举动让老人非常感动，一边“呜呜”地喊着，一边连连给我竖大拇指，弄得我挺不好意思，赶紧用自造的肢体“哑语”，告诉哑巴老爷我是中午顶着烈日，骑了三个半小时，才到老家。没想到，老人家一看就明白，接连比划着，意思是赶紧让我回家看爷爷奶奶，还特地把胳膊放在脑后，做了一个睡觉的动作，意思是让我回家早点休息！这也令我特别感动，没想到哑巴老爷这么富有爱心。于是，再次向老人作揖告别。到家后，我给爷爷奶奶说起这件事。爷爷奶奶说，你哑巴老爷别看说不出来，心里什么都明白。我这才意识到，虽然天生残疾，但哑巴老爷心明眼亮，确实是一个极其聪明智慧的老人。这也许就是天意，一个人在某一方面不足，造物就一定会在别的方面予以补偿。
从这开始，我对哑巴老爷颇有些肃然起敬，以后每次见了他，更愿意和他在一起，以特别的、我们俩都能理解的方式进行交流。上大学之后，爷爷奶奶先后搬到望都和顺平县城住，我也很少回老家，也就没有再见到这位哑巴老爷。后来，爷爷奶奶告诉我，哑巴老爷因病去世，听到这个消息，我难过了好大一阵子。之后，每次再回老家，走过街心的时候，脑海里都会浮现哑巴老爷那身穿白洋布对襟小褂、敞着怀的矮小的身影，耳畔也会响起他老人家那独有的“呜呜”声。只可惜，哑巴老爷再也不会那么热情地欢迎我，而我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记忆他老人家，回想那曾经的淳朴、聪慧而有趣的灵魂。
2021年2月16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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