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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前,玱玹问过轩辕王,小夭的生父到底是谁。
那时轩辕王的回答是,虽然阿珩没有明说,可他想,小夭的生父应该是蚩尤。
当初在梅花谷中设阵杀小夭的四人,皆有一个共同的特征,他们都是被蚩尤灭族的遗孤,虽然眼下大荒中已经出现零星的谣言,可玱玹没有想到,小夭竟就这样自己问了出来。
他走回榻前:「小夭…」
小夭抬起头:「哥哥,你是怕我和我的娘亲一样吗?」
玱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,默默的坐了下去。
小夭支起身子,看着他:「其实…我已经知道了。你,外爷,甚至是父王,你们也知道。我的爹爹是蚩尤。」
玱玹慌张的转了过去:「小夭!」
小夭摇了摇头,示意他听她说下去。
「哥哥,我知道,外爷曾让你招降相柳…可几百年来,他和共工都没有答应。神农国早已经过去,终有一天,你会讨伐他们…这场战争对轩辕而言,是必须,对神农义军而言,也是必须,甚至是最终的解脱。」小夭无力的说,「你是帝王,你没有错。可共工和相柳,他们也没有错…我的血脉替我选择了立场…可是我的心,选择了相柳。」
一滴泪从小夭眼里落了下来,她不在意的抬手擦了擦。
「你已经知道他就是防风邶了吧,其实,我很早就知道了。早在…他教我箭术的时候。」
一直默默听着的玱玹突然转头盯着小夭,他感到不可思议:「你的箭术,是相柳教的?」
小夭点了点头。
而后,她从清水镇外的相逢开始,慢慢将她和相柳,她和防风邶的点点滴滴都告诉了玱玹,自然,隐去了相柳需要她的血疗伤的事情。
玱玹越听越沉默。他惊叹于相柳为小夭的付出,也发自内心的钦佩这个男人的隐忍,听到后来,他竟突然有些恍惚,不知此时的自己对相柳究竟是恨,还是嫉妒。
「地上梧桐相持老,天上鹣鹣不独飞,水中鸳鸯会双死…」小夭喃喃的声音再次传来,「哥哥…如果他死了…你可知道我会如何吗…」
玱玹不安的问:「如果他死了,你也…会死吗?」
小夭轻轻的摇了摇头,而后又轻轻的点了点头。
玱玹黯然,小夭不会死,却也不愿独活。
不知想到了什么,小夭突然苦笑出声:「我的母亲是为了轩辕百姓战死的轩辕妭,父亲是宁死也没有放弃神农的蚩尤,可如今的我跟他们一点都不像…」她长长的叹了口气,「他们的女儿玖瑶,竟只想做一个见识浅薄,心胸狭隘,过自己日子的普通人。」而后她又抬手擦了擦泪,「不过,爱上自己的敌人这一点,倒是跟他们一模一样。」
玱玹百感交集,正想出声时又被小夭抢了先:「如果一意孤行的站在相柳身边,我知道自己会是什么结果——失去一切。背叛你,背叛外爷,甚至是背叛父王,还要面对相柳注定的败局…」
「哥哥,你看我这个样子,就知道我根本上不了战场,做不成母亲那样的女英雄,我也不会…也不会求你们在战场上对对方手下留情…」
小夭的泪越来越多,心中越来越痛:「你知道吗,我跟相柳在一起时,从未问过他战场的事,也从未用我们的私情要求过他不要杀你…那日在五神山,之所以我逼蓐收放他走,是因为相柳他…只是来看我而已…」
「哥哥,我知道你想杀他,我也不会求你放过他…只是,相柳说过,他的结局,应该是死战战场上…」
小夭捂住心口:「在那之前,我只想请你给我一点时间…」她知道玱玹准备攻打高辛,也知道距离最后那一战几十年,也许是因为庆幸,也许是因为终究要面对那个结局,小夭抬起头来,面目悲凉却透着一想到相柳就会露出的那种温柔,「哥哥。我和相柳在一起…每一天,我都当成一年过…」
玱玹哑言。
面对这样的小夭,他突然不知自己该如何开口,更不知道开口后能再跟她说些什么,于是他如同做梦一般跌跌撞撞的起身,而后步重千斤的,一步步,一步步走了出去。
屋外,一直立于窗外的轩辕王重重叹了口气,他远远望向昔年那片凤凰花盛开的方向,彷佛听见了缬祖、阿珩还有昌仆带着幼年的小夭和玱玹欢笑的声音。
那声音笑着笑着,竟又幻成了翼州的杀声震天,仲意站在了所有士兵的前面,阿珩身披战甲从獙獙身上一跃而下,蚩尤追着她,慢慢走进了赤色千里…
只是一瞬,轩辕王好似苍老了很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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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日后,轩辕山。
山坡上荒草丛生、野花烂漫,六座坟茔坐落在其间。
小夭沿着弯弯曲曲的山径,慢慢地走上山坡,她感叹着一切都好像还在昨天,却又疑惑为何玱玹会突然将她带来这里,而且就连轩辕王也没有阻止。
怀着忐忑和不解,小夭跪在缬祖的墓前:「外婆,我来看你了。」她一边擦拭墓碑,一边说,「哥哥如今是轩辕的国君了,他也来了。」
说着一只手从后面伸出,帮着小夭清理剩下的一点野草。玱玹神情平静,一直低着头,快速地拔草,直到野草全部拔干净,他又走到小夭身旁,拉着小夭一起大伯的墓前跪下,给大伯磕了三个头,又给墓旁的茱萸磕了三个头,紧接着,又开始清理这一边的野草。
小夭擦完墓碑,盘腿坐在地上,玱玹仍弯着身子,低着头,默默劳作。
直到打扫完二伯的墓,玱玹走到爹和娘亲的合葬冢前,跪下。擦完墓碑后,他磕了三个头,说道:「娘,我不恨你了。你说有朝一日,等我遇到一个能让我送出若木花的女子,就能体谅你的做法。我已经遇到她了。你还说,等我遇到她时,一定要带她来给你和爹看一眼,我带她来了,我想你和爹爹肯定都会喜欢她。」
玱玹回头看着小夭:「过来!」
小夭知道他想做什么,却依旧故作狐疑地问:「你想做什么?」
玱玹摊开手掌,掌间有一朵红色的花,花蕊颀长,花瓣繁丽,整朵花娇艳欲滴,就好似刚刚从枝头摘下。这是若水族的神木若木结出的若木花,自古以来,不是若水族的族长戴着,就是族长夫人戴着。小夭记得,四舅娘的髻上一直簪着这朵花,直到她自尽那日,交给了玱玹。
玱玹说:「小夭,你过来,让我爹娘看清楚你。」
小夭感叹这一幕何曾熟悉,可她不但没过去,反而手撑着地,开始后退。
玱玹淡淡地说:「如果你想让我立刻出兵剿灭神农义军,尽管走。」小夭不甘地捏了捏拳头,膝行到玱玹身边,瞪着玱玹。
玱玹打量了她一番,把若木花簪到她髻上,笑着点点头:「很好看!娘,你觉得呢?」
小夭刚想张口,玱玹摁住她的头:「磕头!」
本来就是舅舅和舅娘,小夭没有抗拒,和玱玹并肩跪着,一起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。磕完后,小夭才觉得有些怪异,她和玱玹这样,很像婚礼上一对新人叩首行礼。
小夭问:「玱玹,你究竟想做什么?」玱玹没理她,径直起身,走到了姑姑的衣冠冢前,开始清扫坟茔。
清扫完毕后,玱玹埋下蚩尤刀,小夭走到墓前跪下,玱玹也跪下,一起给小夭的爹娘磕了头。
起身后,玱玹看向小夭:「这朵花是你的了,仔细收好,这不仅仅是神兵,还是若水族的信物,不管任何时候,凭借此花,都能调动若水族的兵力。」
小夭心内一软:「哥哥?」
玱玹看了一眼亲人的坟茔,淡淡地说「只要答应我一件事,我便承诺你,只要相柳肯放弃,我会给他一个消失的机会。」
小夭摸着髻上的花,恍惚了一瞬,说:「好。」
玱玹说:「一生一世都戴着这朵若木花。」
小夭默默的点了点头。
片刻之后,玱玹笑了笑:「从今往后,我还是你的哥哥,外婆叮嘱的哥哥。」他敲了敲发愣的小夭,「跟外爷一样,一个看着自己妹妹发愁的可怜哥哥。」
小夭内心一软,咧开嘴,想笑,眼泪却落了下来,她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,只是看着玱玹一个劲儿的笑,一个劲儿的哭。
玱玹却好似不耐烦她这个样子,摆了摆手说道:「你走吧。」
小夭擦泪:「去哪里?」
「爱去哪里去哪里。」玱玹背手,「一个月后,我会派人去清水镇接你。」
小夭愣了一瞬,而后难以置信的捂住了嘴,一颗心狂跳。
玱玹唤来坐骑,再次摆了摆手,转过身去不看她:「在我后悔之前,快走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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玱玹目送着小夭的身影消失在天际,自嘲一笑,收回了目光。
人生真是讽刺,他是为了不再失去小夭而上路,可当他跋山涉水、历经艰险地走到路的尽头,终究还是失去了她。
玱玹缓步来到仲意和昌仆的墓前,慢慢的坐了下去。
「爹,娘。听说当年外婆和你们最终都同意了姑姑和姑父在一起,那个时候姑姑开心吗?她是否和此刻的小夭一样呢…」
他望向旁边的那座衣冠冢,对小夭的父母轻声说:「对不起,我没有办法遵守当年的誓言了,我必须让另一个男人来保护照顾我们的小夭了。虽然…我也许某一天,我还是会亲手毁了她此刻的幸福。」
微风徐徐,四野无声,野花虽然缤纷烂漫,却难掩寂寞荒凉。
玱玹叹了口气:「姑姑,姑父,当年的你们,也短暂的幸福过吧。」
满目山花,无人回答。
听友186824219
前排报道:仓玄是整部小说里最自私无耻的小人,最让人讨厌,为了目地不择手段,也不惜伤害别人,从来不想着为别人做点什么,一心就是索取,算计别人,还想得到别人的爱,简直就是个垃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