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章 吾心自有光明月 4

2022-09-16 03:58:5715:52 170
声音简介
人人有路透长安

《示诸生三首》是王阳明作的七言律诗组诗作品,收录在《王阳明全集 静心录之八 外集二》里。这一组诗体现了王阳明“拔本塞源论”的思想,“但致良知成德业”,无须纠缠于文章字词,圣学之道简明易学。
第一首:
尔身各各自天真,不用求人更问人。
但致良知成德业,谩从故纸费精神。谩màn:蒙蔽,欺骗的意思
乾坤是易原非画,心性何形得有尘?
莫道先生学禅语,此言端的为君陈。

注:“乾坤是易原非画,心性何形得有尘”的意思可参见慧能大师的偈语:“菩提本无树,明镜亦非台,本来无一物,何处惹尘埃。”

大意:人本来纯正无邪,不需要求之于人。有了私心后,通过“致良知”就可恢复德行,也不需要求之于书籍。天地变化都在心中,而且这无形的心性始终一尘不染,不要说我在讲禅,此语的确说的好。
第二首:
人人有路透长安(喻求圣道),坦坦平平一直看。
尽道圣贤须有秘,翻嫌易简却求难。
只从孝弟(道悌)为尧舜,莫把辞章学柳韩(柳宗元与韩愈)。
不信自家原具足,请君随事反身观。
注:“尧舜之道,孝悌而已矣”出自《孟子》,意思是圣人之道就在平常的孝敬父母、友爱兄弟里。
这首诗大意:简单易行的圣人之道,人人可行,这样的修行不在书本里,就从日常孝悌的事做起。如不信自己本来具足圣人的德性,请君遇事反观内心就能明白。
第三首:
长安有路极分明,何事幽人旷(光明)不行?
遂使蓁茅成间塞,仅教麋鹿自纵横。蓁zhēn:丛生的草木或荆棘。
徒闻绝境劳悬想,指与迷途却浪惊。
冒险甘投蛇虺(毒蛇)窟,颠崖堕壑竟亡生。
大意:明明有光明大道,不明事理的人,却偏要走危险路途,还不听劝解,最终只会落得身亡。
王阳明的弟子王艮、何秦等为接待四方来学士子,这年十月,在绍兴城北建阳明书院。阳明书院、稽山书院、中天阁、阳明洞成了王阳明在越主要讲学处。
法聚禅师(1492-1563年 明代高僧),出家后读《坛经》,偶有所悟,不久即往参吉庵祚禅师(临济宗径山派传人),及他的法嗣法舟济禅师,多有启发。一天,看了《传习录》,大惊说:“此不就是‘不二法门’吗?”后听说王阳明在会稽山倡导良知之说,乃走数百里,与好友董从吾翁拜见王阳明于会稽山中,问独知旨,法聚有诗:
自识太虚含万象,此心同体没余遗。
从来有有元无物,到底无无是有基。
凿井及泉须弃锸,驾牛忘乘莫寻蹄。锸chā:一种掘土用的工具。
恐非滞寂还枝叶,更请宫墙问独知。宫墙:古有师门之意。
浅解:我认识到心同太虚包罗万象,未空的心见到的实实在在,其实不过是幻,将认识到的“空”,也要空掉才是根基,如凿井弃锸、骑牛忘蹄,彻底觉悟后,将不再执着于法。法聚讲了自己所悟,说到,恐怕这些认识即便不落入枯寂,也还不是究竟,请王阳明讲一下“独知”。
王阳明知法聚禅师是法器,答以诗:
良知只是独知时,此知之外更无知。
谁人不有良知在,知得良知却是谁?
知得良知却是谁?自家痛痒自家知。
若将痛痒从人问,痛痒何须更问为?
这首诗大意是说,良知独知独觉,人人都有良知,谁又真正明白良知呢?这良知自己知是知非,如同自己痛痒自己知,知道了痛痒,何须再问他人痛痒是什么?法聚禅师言下有所悟。
一日,法聚禅师见王阳明,王阳明从衣袖中拿出钥匙,问法聚:“见么?”
法聚道:“见。”
王阳明又将钥匙放入袖中,又问:“见么?”
法聚道:“见。”
王阳明道:“未悟。”
法聚一听,心下狐疑,茫然不决。
这段时间,法聚禅师住玉芝庵,与王阳明、董从吾翁等交往甚密,还有诗书吟唱往来。《王阳明全集》里,有王阳明嘉靖五年的诗作,《寄题玉芝庵》:
尘途骏马劳千里,月树鹪鹩足一枝。鹪鹩jiāo liáo:一种小鸟。
身既了时心亦了,不须多羡碧霞池。碧霞池:这里指王阳明自己。
《别诸生》
绵绵圣学已千年,两字良知是口传。
欲识浑沦无斧凿,须从规矩出方圆。
不离日用常行内,直造先天未画前。
握手临歧更可语?殷勤莫愧别离筵!临歧:告别的意思。

【注】“鹪鹩巢于深林,不过一枝。” 出自《庄子》,意思是很大的林子里,鹪鹩筑巢,只需一根枝条就够了。

后来,法聚禅师参南京碧峰寺显禅师(临济宗径山派传人),受其点悟,终于豁然大悟,成为天通显禅师的法嗣,后隐于湖州天池山,渐成丛林。王阳明去世后,法聚禅师仍时常到会稽山,与徐渭、王阳明的弟子王畿、季本等人交游。
【注】徐渭1521-1593年,与杨慎、解缙jìn被称为“明代三才子”。

论有道之士

在绍兴府知府任上,南大吉勤政爱民,与王阳明交往密切,因很多当朝的人反对王阳明的学说,加之他执法严明,触动了一些权贵的利益,嘉靖五年时,南大吉被罢官归乡。归乡路上,南大吉给王阳明写了一封信。王阳明从来信的字里行间看出,他虽遭受如此变故,却对荣辱得失只字未提,“勤勤恳恳,惟以得闻道为喜,急问学为事,恐卒(卒:死亡)不得为圣人为忧”,立即回信一封《答南元善》。
信中,王阳明写到,世上也有高抗通脱之士,捐富贵,轻利害,弃爵禄,决然长往而不顾。他们或喜好外道诡异之说,寄情诗酒、山水、技艺之乐;又或意气奋发,愤慨激昂,因沉溺于嗜好,仍是有待外物争胜,只有去除对外物的依赖,此心才能真正获得安定。可是,等到他们对喜好的事感到厌倦时,却心意沉郁,情随事迁,忧愁悲苦随之而来。他们果真能做到捐富贵,轻利害,弃爵禄,仍可快乐终生,无论身处何境仍可安然自得吗?
接着王阳明写到,只有那些有道之士,才能真正见到良知的昭明灵觉,圆融洞彻,廓然与太虚同体。太虚之中,何物不有?却无一物能成为宇宙的障碍。我们良知的本体,本自聪明睿智,本自宽裕温柔,本自发强刚毅,本自齐zhāi庄中正、文理密察,本自溥pǔ博渊泉而时出之,本无富贵可慕,本无贫贱可忧,本无得失可欣戚,本无爱憎可取舍。我们的耳若无良知,则不能听,又如何能聪?眼若无良知,则不能看,又如何能明?心若无良知,则不能思考和觉悟,又如何能睿智?若无良知,又如何能宽裕温柔?又如何能发强刚毅?又如何能齐庄中正,又如何能文理密察,又如何能溥博渊泉而时出之?
【注】《中庸》:“唯天下至圣,为能聪明睿知,足以有临也;宽裕温柔,足以有容也;发强刚毅,足以有执也;齐庄中正,足以有敬也:文理密察,足以有别也。”大意是,只有天下最伟大的圣人,因为他聪明智慧,能治理天下;因为他宽大柔和,能够包容天下;因为他奋发刚毅,能够决断大事;因为他庄重中正,能够受到尊敬;因为他条理明晰,能够明辨是非。
【注】“溥博渊泉而时出之”出自《中庸》,大意是,广博的智慧象深泉一样源源不断地涌出。
接着王阳明写到,故凡慕富贵、忧贫贱、欣戚得失、爱憎取舍一类的事,都可以遮蔽我们聪明睿智的本体,阻塞我们渊泉时出的慧用。若这样,就如同明目中落入了尘沙,聪耳里塞进了木楔。疼痛不悦,定要迅速除去才能愉快,哪里能时刻忍受呢?故凡有道之士,对待慕富贵、忧贫贱、欣戚得失、取舍爱憎,如同清洗眼中的尘沙,拔掉耳里的木楔一样毫不容忍;视富贵、贫贱、得失、爱憎,如同飘风浮霭往来变幻在太虚中,而太虚依旧恒久广大不被障碍……
在王阳明看来,那些“高抗通脱之士”虽能捐富贵,轻利害,弃爵禄,决然寻求远离尘世,仍未真正做到超然物外,只有“有道之士”才能真见良知,与太虚同体,不被慕富贵、忧贫贱、欣戚得失、爱憎取舍一类的事所障碍。信尾,王阳明表示确信,南大吉回乡后,定能重振关中的圣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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