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风喃语《杂文集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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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好几年,我日日不安,彻夜不眠,觉是弄丢了自己,无处寻觅,于是,在绝望中四处游走。可是,每一个城市都让我陌生,每一个城市我都是过客。有一阵子,独自走在上海的街头,量过一个又一个转角,不记得是在淮海路或是别的地方,曾经徜徉于小小的话剧院,落坐其中,听一些人聊过些什么,然而起身后,却忘得一干二净; 还从路边的橱窗口望见过各色旗袍在街灯下闪动着诱人的光,偶尔有两次,我鼓足勇气推开那扇木门,里头的陈设如同回到被人遗忘的时光,并无客人闲聊,或许,它们只是为了默默地点缀这个城市罢了。我便想起张爱玲的那些文字与风景,依旧觉得:人世间的一切,与我无关。

它的清闲几乎只适合我这样漫无目的的人。上海的地铁与别处一样,每到上下班高峰期,便拥挤不堪,我为了错过这个时期出门,常常与地铁站的叔叔阿姨聊聊天说说笑话。那时候我留着齐腰长发,看起来满目青春,空闲的人们也乐意笑着赞美——“你好漂亮”。我向他们微笑,我只是一个来此欣赏他人生活的陌生人,自然珍惜得到的每一丝善意。仅仅一次晚归,正遇黄昏十分,我胆怯地让着心急回家的人们,望着塞成鱼罐头一样的车厢,我一筹莫展地错过一趟又一趟地铁时,身旁突然出现一个小家伙,背着书包,大约是刚下课,他站定后,也开始了等待。我偷偷地观察他,不见他有惶恐或烦躁的情绪,相反,他很愉悦,眼睛滴溜溜地转,我猜测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往返吧。列车终于来了,一样地拥挤,一样地尴尬。就在此时,小男孩将书包随意抛进车厢内的空隙,那书包不偏不倚砸在他人身上,正当我目瞪口呆时,他快速后退几步,毫不犹豫地飞奔投入车内。人群静默,谁也没有指责孩子的失礼。片刻,站台上空空地留下我一人,那些急赶着回家的人们,一定理解另一个急着回家之人的心情,然而,却无人理解我。

待我上了地铁,已过饭点。车厢照样空下来,北方的农民朋友认真攀谈,聊着他们的土地与粮食,其中一个感叹说:“上好的土地都建了房,糟蹋。”他的感叹引来车厢内的其他朋友,有好几个穿着既脏又破的农民工临时凑了上来,有的来自山东,有的来自山西,三言两语的寒暄后不久,车厢内便回荡着这些悲苦的男人们雄浑又苍凉的声音,将我的思绪带回家乡那片同样被糟蹋了的土地。苦涩与孤单飘在我周遭的空气里,我突然想哭,突然想念某些人,机械地在手机QQ上给黑羽敲了一行字:“如果我们一块回家,你会因为我走不动,把我丢在半道吗?”

他说:“那当然,谁愿意等你啊。”

我默默地流下眼泪,原来,真的没人愿意陪我。列车在继续,也许有人已经注意到我这个奇怪的女人,我呆呆地盯着手机屏幕,偷偷地哭,偷偷地擦眼泪,我想,这是多伤心多绝望的一天。就在此时,手机屏幕亮了——“傻瓜,我怎会丢下你。你的这个问题,原本就很傻。”我破涕为笑,随之心情大好。出了地铁,找了一家克里斯汀的蛋糕店,坐在那啃原味的奶油蛋糕。

小住的那段时间,我每天固定在落脚的地铁口那家店,吃一人份的奶油小蛋糕,不加巧克力与草莓,蛋糕的最上边铺着一层白白的鲜奶,我喜欢那种一口下去让白色鲜奶沾满唇瓣的感觉,宛如重回初恋般的少女时代。一来二往,我成了熟客,她们甚至算好我游荡回来的时间预留一份。上海的另一个特色是它开放式的图书馆,你可以自由地在里边读书看报,最亲切的是图书馆门口有人推着小车摆卖烤地瓜,我买过一两次,把它揣在口袋里带进图书馆,中途饿的时候拿出来偷偷地吃。这一切,让我误以为自己可能会适应上海这个远离家乡的城市,于是,试着找了找工作。

我见到一位男士,春日里还有些冷,他身着一件领口镶嵌着兔毛还是什么毛料的大衣,非常温和地与我交谈,他说他刚从日本回来不久。“像你这样优雅的女士,是不应该到经济开发区来工作的”——临走前,他笑着直言。我很迷惑,是不是我的长发让他产生一些错觉?然而,我得不到答案。我还参加过一家公司的招聘会,底薪才800,可奇怪的是现场人人激情演讲,为了高新提成而努力展示自己的能力。轮到我上台时,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,因为我完全没想过要在这用800的底薪,去拼搏80万或是更高的提成。我简短地介绍了自己,然后犹犹豫豫地说:“我没别的爱好,只喜欢读书,平常喝点小酒养养花,也没别的能力,不过,知道很多花的行价,蔷薇花一枝10块,百合3块,香水百合10块,玫瑰3块,勿忘我1块,太阳花1块,星星花1块……再看看话剧,好像并不需要赚那么多的钱来满足自己小小的愿望。拼搏难道不是为了生活吗,让我牺牲掉生活去换取金钱,受这样的苦;看来,这个城市确实不适合我。”

我讲得很坦诚,结束后那位老总特意留下我,问我是否愿意与他一块为了明天作战。我婉拒了他,因为我不愿以生活为代价。他很客气地给了我长沙分公司负责人名片,叫我一定到那坐坐,报上他的名字,自然有人请我吃饭。回到长沙后,我抱着好奇的心情尝试着联系,果然有人请我吃饭。但那之后不久,我便离开了这座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,再次漂泊。

我知道自己始终无法摆脱过去,回家之前,去了附近的基督教堂,牧师说:“你已用尽了人世间的爱,愿你在主无尽的爱中安睡,阿门。”那天晚上,我又想起了黑羽,我问他:“如果没有灵魂,是不是我就不再彷徨?”他说:“那就把灵魂丢掉,身体在哪,灵魂就在哪。”我想了想说:“我做不到。只有灵魂在哪,身体才能在哪。”

我与过去的约定做了了断,写下一首五律,很快离开上海,也将记忆中的不舍抹去,开始了新的漂泊。
连我自己也没想到,几年后的今日,我会把这首五律写成一部历史小说,用它特有的意境,向世人叙说一段灵魂无依的国恨家仇,以及藏在人们心中的那段美丽动人的民国风情。唯在此诗中。

将这首《红妆》献给我亲爱的朋友黑羽,是他,给了我诗人的灵感:
早起画眉迟,为君重梳妆。容颜娇尚好,魂随红烛心。
春潮湿暮雨,不耐五更寒。暖日轻觉醒,迷梦不识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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